男女主角分别是贺兰贾晚音的其他类型小说《替嫁流放再回首,全京都要抖三抖结局+番外》,由网络作家“蜜汁红柚”所著,讲述一系列精彩纷呈的故事,本站纯净无弹窗,精彩内容欢迎阅读!小说详情介绍:腊月初五,关州城外。年关将至,又正赶上大集,城门口熙熙攘攘,行人、小贩裹了厚厚的冬衣,扛着箱笼,挎着编筐,推着推车,人们笑语寒暄,热热闹闹地排成了一条长龙。又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跋涉,百十人的流放队伍,终于在严冬到来之前,一路艰难,熬到了北地。押司并两名押官已经率先进了城,犯人们佝偻着身子缩在城脚,疲惫麻木的瞳孔里,映着城门口那片久违的人间烟火,等待着他们未知的命运。贺兰靠坐在墙根下,看着远处鲜活热闹的人气儿,一时恍惚,舍不得移开眼。慕阳稳稳放下背上的慕老夫人,照例寻到她身边坐下,从怀里摸出一个用草杆编了一半的网兜,往她面前一递。“夫人赐教。”贺兰长舒一口气,认命地接了过来。这一个月来,因有慕阳镇场子,慕家这一路比以往稍稍好过了些,起码...
年关将至,又正赶上大集,城门口熙熙攘攘,行人、小贩裹了厚厚的冬衣,扛着箱笼,挎着编筐,推着推车,人们笑语寒暄,热热闹闹地排成了一条长龙。
又经过了一个多月的跋涉,百十人的流放队伍,终于在严冬到来之前,一路艰难,熬到了北地。
押司并两名押官已经率先进了城,犯人们佝偻着身子缩在城脚,疲惫麻木的瞳孔里,映着城门口那片久违的人间烟火,等待着他们未知的命运。
贺兰靠坐在墙根下,看着远处鲜活热闹的人气儿,一时恍惚,舍不得移开眼。
慕阳稳稳放下背上的慕老夫人,照例寻到她身边坐下,从怀里摸出一个用草杆编了一半的网兜,往她面前一递。
“夫人赐教。”
贺兰长舒一口气,认命地接了过来。
这一个月来,因有慕阳镇场子,慕家这一路比以往稍稍好过了些,起码没再担惊受怕,畏畏缩缩过了。
贺兰原本打好了腹稿,准备迎接慕阳刨根问底的提问,谁知他竟似忘了似的,再没问过她从前的事。
但不知怎的,慕阳盯上了她会手工编织这个技能,一休息就摸出来一把草杆,让她现场教学。
他一个身高体长,长手长脚的大个子,窝在一边,肃着一张脸,笨拙地摆弄草杆,屡战屡败,又屡败屡战。
后来倒是渐渐有了手感,要求学的花样也多了起来。
一开始是编小摆件,像是蚂蚱、蜻蜓、中国结,后来改成编实用物,编腰带、篓子、帽子、草鞋。
按说贺兰不厌其烦,手把手教了慕阳这么久,和他的关系总该混熟了些。
但其实并不。
慕阳始终是冷肃着一张脸,一板一眼虚心请教,贺兰客客气气地唤他一声夫君,他也端端正正唤她一句夫人。
真是好一对相敬如宾的夫妻。
贺兰也乐得不用虚与委蛇。
只是她总觉得慕阳没憋什么好屁,她暂时想不出,索性也由他去。
过了没多久,城门口相继出来几个官兵,来接收犯人。
“分作两列!男犯在左,女犯在右。”
“男犯都跟我走!”
慕阳和家人一一作别,三爷拖着沉重步子走过来,要牵走慕宇晨,三夫人见状,紧紧抱住孙子不撒手。
“老爷,晨儿还小,他不能跟你走啊。”
官兵冷眼在一旁催促,三爷踌躇片刻,还是硬下心来,将孙子从妻子的怀里扯了过来。
“奶奶......我不要去......呜哇......”
慕宇晨小手勾着三夫人的衣摆,嚎哭挣扎,最终还是强制被三爷抱在了怀里,走向对面男犯列中。
三夫人眼睁睁看着孙儿越来越远,突然冲了出去,旁侧官兵立时寒刃出鞘,横在她身前。
三房的儿媳哭着从身后拦腰抱住婆母,贺兰和贾晚音见状,也一并上前拉住三夫人,以防她冲动受伤。
趁着那边一片混乱哭嚎,慕阳牵着齐悦的小手,朝慕意打了个眼色。
慕意会意,自然地走到他身前,低声询问:“阿阳,可是有什么要嘱咐的?”
慕阳眸光偏落,“劳长姐多盯着她些,别叫她单独一人。”
慕意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正看到贺兰抱着三婶的手臂,泪眼婆娑,小身板摇摇晃晃,差点一整个被三婶挥到一边去。
“阿阳放心,我会替你看顾好弟妹。”
慕阳心知长姐会错了意,也不解释,摸了摸齐悦的小脑瓜,将她推到长姐身边。
男犯跟着官兵走后,剩下的二十几名女犯在原地留守,慕家女眷就占了其中半数。
一个穿着烟紫色大襟花袄的妇人,缓缓行至她们跟前。
妇人同看守的官兵点头示意后,皱着川字眉,面上是难掩的嫌恶。
她将女犯一一从头打量到尾,最后啧声道:
“你们就跟我走吧。”
贺兰等人跟在妇人后头,一路拐了好几道弯,又经过一片农田,最后穿过一道小河,进了一个偏僻的高墙大宅。
“梅姑您回来了。”
甫一进门,就有一个蓝衣女管事迎上来。
女管事大略看了一眼新来的女犯,心中便有了数,随后恭恭敬敬朝梅姑请示:“梅姑您休息,我带她们下去安置。”
梅姑随意点点头,不耐烦地掩住口鼻,横眉蹙起,“让她们都洗剥干净,乌糟糟的,臭死了。”
女管事给每人都发了一套洗得发白,还打了重重补丁的粗布麻衣,带着女犯们去附近的溪边打水,然后自己回去烧水洗澡。
近三个月的长途跋涉,贺兰连脸都没有洗过几次,现在蜷着脚泡在小浴桶里,身上都能搓下一根根粗粗的泥条。
她摸了摸瘦成一把骨头的身体,长叹一口气,不管怎样,她终于也算是安顿下来了,再也不用每天一睁开眼,就是一眼望不到头的长路。
女管事最后带着她们到厨下,一人领了一副粗制的碗筷。
“衣裤鞋袜和碗筷,一人只有一份,多了没有,损了坏了的,自己拿钱买。”
“还有,自己的东西自己顾好,大家都是什么身份,应该都清楚,丢了少了的,可别指望谁来帮你们找。”
“这里是女役所,不是让你们享福的地方,下田种地,浆洗缝补,清洁打扫,舂米磨面,洗菜做饭,一大堆事情要做,往后自会给你们安排。”
蓝衣管事一边说着,一边引着女犯们去她们住的地方。
是两间大通铺,一间大约能容下十几人,慕家女眷正好能都住在一起,彼此还能有个照应。
“你们刚来,瞧这一个个瘦得皮包骨的,想来做活也是没什么力气,就先将养个三五日,但也不能干闲着,这役所的洒扫活计,就交给你们。”
“今日到城门领你们的,是咱们役所的主管梅姑,我是梅姑的副手,你们唤我青嫂就行,没什么大事,不要去扰梅姑的清净,否则,仔细你们的皮。”
“对了,还有最后一桩事。”
青嫂缓缓回过身来,狭长的眼眸轻轻流转,扫过每一个人的脸,意味深长道:
“用了晚食后,各自都老老实实回屋呆着,栓好门,别出来瞎晃,就算是听到了什么动静,也都给我当没听到,可别说我不提醒你们。”
青嫂将诸事一一都给女犯们交代完,便不再管她们,径自离开了。
贺兰住的这间屋子里,除了慕家女眷,另还有三个同行的女犯。
虽同行一路,但此前并没有过任何交流。
慕家人自然是一处的,另外三人就自发的抱了团。
所谓的大通铺,就是屋内只有一张长长的黄土炕,横着能躺下十来个人,炕上铺了层破旧的草席,并几床破了洞的薄被。
那三个女犯自觉的去靠近门边的炕梢安置,想来是看着慕家人多,她们自知抢不到。
贺兰还在回想青嫂刚刚的话,晚上要待在屋里,不要出门,还可能有怪声?
莫名诡异是怎么回事?
贺兰蓦地嗅到了一丝阴谋的味道。
事涉皇子,难怪动静闹得这么大。
只是她听婆母方才话里的意思,慕阳竟是一直没有醒转过,当事人没有受审,就直接判处,这流程是不是太急了些?
若其中有什么只有慕阳知道的内情,岂不是耽误了那位失踪的皇子?
禁军的速度很快,老太监傍晚来传圣旨,不到两个时辰,慕家就被抄了个底朝天。
百年公府,一夕之间,竟只剩了个空壳。
老太监没有命人给慕家一众人搜身更衣,算是给他们留了最后一丝体面。
“长英军大捷,陛下大赦,死刑改流刑,明日,你们随他们一道上路。”
“全都带走!”
话毕,一旁的禁军大步上前,押解慕家一众。
他们深夜被押至大理寺,男女分开关押。
大牢里阴暗潮湿,墙角脏污的恭桶,散发着阵阵作呕的腐臭,牢门边上摔裂的破碗,碎片里还残留着暗黄色的不明液体,地面上零散着几把干草,有几处已经凝固打结。
耗子在脚底吱吱四窜,女眷吓得跳起脚,四散惊喊。
一片混乱。
往日尽是些养尊处优的贵妇人、闺小姐,何时遭过这样的处境?
“大嫂,咱们如今可如何是好啊?”
三夫人忍不住开口,眼泪鼻涕糊了满脸,早已没了往日的风华。
“大嫂,您可不能不管我们了呀!”
“大嫂,您再想想办法吧,您嫡亲的妹妹是康亲王妃,您让她求康亲王出面,和陛下说说情?”
三房和四房的夫人轮番轰炸,贾晚音夹在中间,已是满脸疲惫。
“陛下此举,就是为了我儿的军权,事到如今,任谁出面,都绝无转圜。”
“树倒猢狲散,认命吧。”
一众女眷颓然,嘤嘤啜泣。
慕家两个五岁小孩儿今夜受了惊吓,看着娘亲婆姨们全在哭,也跟着哭嚎了起来,一声高过一声。
“大半夜的号丧!让不让人睡觉了!”
旁侧牢里关押着其他女犯,慕家女眷这边哭声一片,吵得她们睡不着,不知哪个吼了一嗓子,吓得这边全噤了声。
贺兰掏了掏耳朵,默默蹲在一旁的角落里,分析眼下的境况。
如今不仅涉及皇子,还涉及到了军权,那可是古来帝王最忌惮的东西,婆母说的没错,现在怕是谁来都没用了。
但好歹还留得命在,古人言,留得青山在,不怕没柴烧。
慕家现有三房,大房国公爷是嫡长,早几年便战死沙场.
慕阳是他的嫡子,老国公去后,是他接掌了长英军,距今已有四载,身上累累军功,可至今却仍然是个世子,没有袭爵。
国公爷没了,整个慕家都是婆母和慕阳支撑,对了,还有个寡居的大姐,带了个五岁的女儿。
三房和四房的老爷同老国公是一母同胞,各自房里也都只有一个正妻,并无旁的姨娘妾侍。
三房的一儿一女均已成家,还个五岁的孙儿,他们女儿嫁得早,算是逃过了这次劫难。
可四房就没这么幸运了,膝下两个女儿都云英未嫁,大的十八岁,虽然已经定了亲,可眼下,就是不黄也黄了,小的十四岁,原本正在议亲的。
值得一提的,是慕家的老夫人,也就是慕阳的祖母,老人家年过六旬,可自事发到现在,面上不见急色,竟比主母贾晚音还要沉稳三分。
这一夜,慕家无人能眠。
翌日。
清晨第一缕阳光,透过头顶的天窗口,在大牢里投洒出一块块小小的光斑。
锁链声哗啦响起,牢门打开。
一个老狱卒提进来一桶热粥,并几只粗碗。
粘腻的铁勺在桶里搅和一通,舀起粥,将粗碗一一添满。
“吃吧,吃完好上路。”
狱卒说完,连着关上牢门,提着桶又往下一间去。
慕家女眷皆错过眼去,好像那碗里放了什么秽物。
旁侧牢房里吸溜吸溜的喝粥声,直往贺兰耳朵里钻,从昨日中午到现在,一点东西都没吃上,她是真饿了。
她过去端起一碗来,回身询问,“大家吃一些吧。”
无人应声,她们看过来的眼神,是嫌弃,是难以置信。
好像贺兰端起来的不是一碗粥,而是一坨翔。
贺兰无语,都什么时候了,还瞎讲究。
碗是糙了些,粥的颜色也不大好看,可老话怎么说的,不干不净,吃了没病,眼下这种境况,有的吃就不错了。
贺兰舔舔沾到唇上的米油,该说不说,这粥还是挺稠的,要是有点小咸菜就更完美了。
三夫人从前喝的是燕窝羹,用的是玉瓷碗,这样的粗鄙之物她哪能放进眼中,便是喂猫喂狗,都不用这样的饭食。
可这新进门的侄媳妇,竟喝的津津有味,虽说是个傻子,但好歹是出身伯府,怎么竟这样粗鄙,三夫人眼中带着嫌弃,只觉作呕。
四夫人亦如是,用帕子掩住口鼻,往旁侧挪了些步子。
贺兰自然注意到了她们的动作和表情,可她并不在意,吃到肚子里的才是自己的,谁饿谁知道。
贾晚音倒是对贺兰刮目相看,替嫁的事,虽说她事先并不知情,也是被承恩伯府打了个措手不及,但想到儿子的状况,她顾不得那些,只能孤注一掷,将错就错。
本以为她心智有碍,会闹出些事来,却没想到,她倒比那两个妯娌还要稳当。
四夫人注意到大嫂的欣赏之意,秀眉轻蹙,斜眼睨着贺兰,上下打量。
“大嫂,我看侄媳妇倒不像个痴傻的,这冲喜冲喜,怕是没冲我们阳儿,反倒全冲侄媳妇身上了。”
贾晚音闻言,眼神一凝。
儿媳妇眼神清明,言语行为也确实同常人无异。
要知道,承恩伯嫡女自幼心智有损,举京皆知。
更有人曾亲眼见过,她连用膳都要旁人协助才能入口,人多声杂之处更是去不得,否则便会恐慌不已,连连惊叫。
自昨日家变,她心上就压了一块巨石,一时就忘了这些。
听方才四弟妹所言,可不正是如此!
难道竟真是这个贺兰,夺了儿子的福祉安康!
一时间,贾晚音看向贺兰的眼神,染上了浓浓的恨意。
“好吃吗?”
一道苍老的声音,自贺兰的背后响起。
贺兰后背一紧,回头一看,是慕老夫人,下意识点点头。
“给奶奶也来一碗。”
三夫人见状,连声阻止,“母亲!如此粗秽之物,怎能入口?”
贺兰动作一顿,一时也不知该不该拿,见慕老夫人眼神鼓励,这才端碗来,稳稳放在老人家手心。
慕老夫人掀开眼皮,扫了三夫人一眼,淡淡道:“粥米都不能入口,想必来日风霜摧折,你也自有甘露润喉。”
三夫人被毫不留情的下了脸,嘴唇开合几下,悻悻哑了口。
贾晚音默默起身上前,端起粥碗,眼一闭心一横,一口气干了大半。
倒也没有想象中那么难以下咽。
“都看什么?等着我亲自端给你们吗?”
贾晚音发了话,一众人就是再不情愿,也都过来领走了自己的那一份。
一个个的,喝个粥喝得面容扭曲,贺兰心里发笑,也算是长见识了。
看来慕老夫人,才是慕家真正的掌权人。
试问哪个老人家,在经历皇帝陛下降罪、抄家、下狱,这一系列雷霆动作后,还能稳如泰山,面不改色呢?
世子尚在昏迷,婆母虽然沉稳,但对儿子的担心是显而易见的,反观慕老夫人,至少贺兰是没有看出来有一丝忧心之色,稳得一批。
难道说这场祸事,尚有后路?
山匪很快被杀退,犯人惊散四逃,押官们叫喊不停,纵马分头追截。
匪徒尸首歪七扭八的散落在雪地上,鲜血汩汩涌出,与雪相融后,缓缓蔓延至慕阳脚下。
他背对着所有人,持刀而立,他的身影在贺兰眼中被无限放大,无比巍峨,好像只要他在这里,就是坚不可摧,就是牢不可破。
不愧是一军主将,只是站在那里,就给人莫大的安全感。
而事实上,刚刚一战,慕阳剧烈透支了虚弱的身体,此时已是强弩之末。
巨大的无力感突袭而来,他感觉双腿如灌了铅般沉重,长刀掉落,慕阳再也支撑不住,重重跪倒在地。
“公子!”
“阳儿!”
“阿阳!”
贾晚音和慕意急急朝慕阳奔去,春河春木伤重,只能眼看着干着急。
“少夫人,您快去看看公子!”春河扒着贺兰的草鞋,催促道。
贺兰回过神,低头一看,春河腿上挨了一刀,春木背上还流着血,她默了默,开始撕衣摆。
得把他俩的伤口勒住,先止血要紧。
就算是忠心护主,这两个人也得把自己的伤顾好啊。
她忙乎了一通,可手上冻得没劲儿,一个口子都没撕出来。
“婆母和大姐已经过去了,多我一双眼睛不多,春河你还有力气没有,快帮我撕开,再耽搁一会儿,你俩血就该流干了。”
春河手一抖,撕少夫人衣服?
给他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啊!
“不不不......”
“磨蹭什么,快点!”
春河直往后退,余光瞥到旁侧匪徒的尸首,眼睛一亮。
“少夫人!我撕他的,您别浪费您的衣裳了。”
贺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,新鲜热乎的,一具尸体。
她咽了咽口水,不由自主后退半步,这个,这个她不敢。
春河几下就拽出匪徒的里衣,撕成一条条手掌宽的布条,小心的把春木扶了起来,先给他包扎伤口。
匪徒沾血的外套摊开,肩膀上拼接的毛皮裹上了雪,一颗颗晶莹的浮在表层。
贺兰顿时有了主意,“春河,把这臭贼的衣服扒了。”
春河一激灵,下手不慎重了些,按在了春木伤口上,疼得春木嗷嗷直叫。
“少夫人?”春河面色僵硬。
贺兰一脸认真道:“我不便动手,你先把伤口包扎好,然后把贼人衣服都扒了,我给你们做衣裳!”
现在是什么光景,送上门的物资,不捡白不捡。
春河一乐,大声称是。
这边,慕阳强撑着调理内息,不过片刻,额上就渗出细密的薄汗,紧接着,他喉间一阵痉挛,呕出一大口黑血后,顿觉身上一松。
“阳儿,阳儿,你现在身体感觉如何?方才可有受伤啊?”
慕阳揩去嘴角血迹,一抬眼,便对上母亲和大姐关切的目光,再看到二人的穿着,还有腕上的铐子,他便了然发生了什么。
到底还是连累了家人。
为免母亲担忧,他故作轻松道:
“母亲放心,只是刚刚醒来,身子太僵硬,不大听使唤,有些脱力而已,儿子已经没事了。”
慕阳说着,内息流转丹田,忽的眉头轻皱。
毒竟解了?
他之前用内力裹挟,逼压至丹田处的奇毒,此刻竟几近消散于无。
此毒霸道诡谲,入体便如泥牛入海,毫无痕迹,待他察觉身体有异时,周身气血已被此毒耗损大半。
他当初强行用内力压制,虽然暂时禁锢了它,却也导致自己神志全无,人事不省。
母亲是从何处寻到的解药?
“那就好,那就好,你可知,你已昏迷近两月了,娘都以为,你再也醒不过来了,呜......”
贾晚音喜极而泣,心中巨石放下,情绪破土而出,收也收不住。
慕意眼角也泛了泪花,她背上的齐悦,好像得到了某种指令似的,小嘴一瘪,放声开哭。
贺兰过来时,看到的便是这样混乱的画面。
慕阳嘴角还残存着一丝血迹,冷峻刚毅的俊脸上挂着无措,笨拙地安慰着婆母和齐悦。
这当口,三房和四房也寻摸了过来,几人面上俱是劫后余生的后怕,三房的孙子更是哭得直打嗝,显然是吓得狠了。
慕老夫人拍拍三爷的肩膀,三爷意会,缓缓将她放了下来。
她安抚地摸了摸贺兰的头顶,然后才去看慕阳的情况。
“好!好!好!大患不侵,后福自生。”
慕阳跪到老夫人脚边,重重叩首。
“孙儿不孝,让祖母担心,还,累及全家。”
“你自有你媳妇护着,我不担心。”慕老夫人揣起手,老神在在,全然没有在意他的后半句。
媳妇?
慕阳抬起头,俊脸上罕见地流出一丝迷茫。
而后才突然想起,他与承恩伯长女贺雪,确有婚约在身,因要为父守孝三年,才拖延至今。
在他中毒昏迷之际,贺雪竟还要与他成婚?
贺兰见慕阳迷惑不解,主动举起手,在他眼前轻轻晃了晃,很是贴心地提醒了一句:
“就是我,你媳妇。”
慕阳顺势回头,第一次将目光放在贺兰身上。
个子不高,蓬头垢面,一双眼睛倒是黑亮有神,眼神也算清明。
慕阳薄唇微抿,收回视线。
贺兰:“......”
他这是什么意思?连个招呼都不打吗?
贺兰恍然,也是了,与他有婚约的是贺雪,不是她。
醒来后发现娶的人不是自己属意的未婚妻,自然没什么好脸子给她看。
只可惜,襄王有意,神女无情,贺雪如今巴不得离慕阳十万八千里,他就是再不满意她,也改变不了什么。
她其实也并没有想过,要去和慕阳培养什么夫妻感情,别说是他了,就是她自己,也不愿意被人随意凑对。
这一点,贺兰还是理解的。
只是慕阳不仅是她名义上的丈夫,还是长房唯一的男丁,更是慕家最有能力和话语权的人,同婆母一样,是她的顶头上司,所以革命关系还是要搞好的。
想到这里,贺兰大度的原谅了慕阳的不礼貌。
又想着他或许暂时不想看见她,于是十分善解人意的退开,默默去帮春河收割衣服。
匪患虽退,风雪未停。
追截犯人的押官们陆续返回,他们用麻绳束了犯人的铐子,将犯人绑了长长的一串,坠在马后。
李押司下了马,走到慕阳五步远处站定。
“多亏慕将军身手了得,助我等平了匪患,只是天色眼看就要暗了,这等风雪天气,野外万万宿不得,咱们离下一个驿站还有些距离,还是得抓紧赶路才是。”
慕阳方才孤身对敌,势不可挡,不仅仅重挫了山匪,也大大震慑了这些押官和犯人。
这要是在平日里,催促犯人赶路这种事,哪用得着押司亲自开口,其他押官们直接抽一鞭子就解决问题了。
贺兰看着马背上那一张张冷漠的面孔,他们眼神里透出的,是警惕,是不安,更多的,还有畏惧。
果然如贺兰猜测的那样,第二日清晨放饭时,她明显感觉到有几道目光追着她,如芒在背。
而慕家这一处,旁侧也多了几个犯人,看似蹲着喝粥,实则眼睛时不时就瞥过去。
三夫人几次想开口,都被贾晚音一个眼神瞪了回去,心下憋屈得紧。
一众人喝尽了没滋没味的寡粥,押官已经开始催促动身了。
三夫人一连两三日没捞到干粮,看着孙儿苦兮兮的小脸,心里心疼,趁着大家起身拾掇自己的空档,不着痕迹的朝贺兰靠了过去。
不就是一口吃食,做什么捂得死紧,一个晚辈,还了不得起来了。
三房如今沦落到这般境地,不都是大房的罪过吗?
大房没有半分惭愧不说,这样的境况下,竟还要拿捏他们一家,还吃起独食来了,真是丧尽良心!
明明她孙子才是慕家的独苗!
老太太也是个老糊涂,这一路上还要靠着她家老爷行路,竟丝毫不为她说话,每日两眼一睁一闭,什么也不管,由着大房作践人。
三夫人越想越气,看着贺兰正帮小厮背起慕阳,背上灰色的包袱结,在她眼前一晃一晃,勾的她心痒。
她知道这死丫头藏了好东西,一个破落伯府出身,还妄想当国公府的家,一应吃喝还要看她的脸色!
岂有此理!岂有此理!
三夫人上了头,突然伸出手攥住包袱带子,狠狠一把扯过来。
贺兰只觉被人从身后提住了脖领子,身前的包袱一下子勒上喉咙,卡得她一阵窒息。
但她很快反应过来,紧抓着包袱,飞快转身甩脱。
包袱打了死结,三夫人一下子没拽下来,见被贺兰躲开,紧接着就要上前再抢。
三夫人突然发难,慕家一众人都来不及反应,慕意最快伸手,她力气大,抬手拦住三夫人,一把将贺兰拽到身后护着。
“老三!”慕老夫人沉声喝道,一巴掌拍到三儿子后脑勺上。
三老爷被亲娘打懵一瞬,随即赶紧上前拉住妻子。
短短几息的推搡争执,就已经吸引了一些个犯人的注意。
三个白花花的馒头,从贺兰的包袱里甩出来,周围霎时寂静。
慕意把贺兰推到母亲身边,自己躬身去捡,数个犯人一哄而来,不知哪个,故意伸脚碾过她的手指。
慕意身形被他们挡住,数双铐子下的铁链互相当啷撞击,掩住她的痛呼。
三夫人已经被这阵势吓呆,四夫人和一双女儿早就躲在角落,两个小厮放下慕阳,齐齐冲将上去,三爷、四爷和三房的大堂兄,三人心里胆儿突,但也上前,围着几个犯人扯拽。
饿狼遇到送到嘴边的食物,会松口吗?
近一个月的饥苦磨难,突然遇到一个口子,会不作乱吗?
贺兰心脏突突跳,她知道自己力弱,上不得跟前,悦悦在旁边哭,婆母死死抓住她的胳膊,浑身颤抖,将慕阳严严实实挡在身后。
大姐,大姐......
怎么办?
该怎么办?
贺兰抱着包袱,手攥的死紧,忽然摸到了饼子边。
有办法!
“杀人了!”
“杀人了!”
贺兰尖着嗓子嚎叫,一边哭嚎,一边撕开馒头饼子,左边扔一块,右边扔一块。
原本聚堆争搡的犯人,像是闻到肉味的野狗,纷纷散开去捡,捡到的人猛往嘴里塞,噎得都快翻了白眼,还在捡下一个。
犯人散开后,只见慕意侧倒在地,双手抱着头,右手四个手指血肉模糊一片,血顺着鬓角流下来,衣裳也被踢打的褶皱凌乱。
她身下还压着半个,灰扑扑的,沾了血的馒头。
贺兰和齐悦,一大一小,哇的一声就扑过去。
齐悦嗷嗷哭娘,贺兰捧着慕意快被踩烂的手指,不敢大动作,啪嗒啪嗒掉眼泪。
“不就是两口吃食,做什么赔上自己?大姐,这是你教我的呀,你捡它干什么呀!”
慕意缓过来气,用另一只手撑起身体,哄了哄齐悦,谁知道越哄哭得越狠,小的哄不好,又来哄大的。
“好了,我没事,我比你这个小身板结实多了,别嚎了,快扶我起来。”
押官听到尖嚎,刚刚才寻过来,就看见好几个犯人满地争抢,也不问缘由,先狠狠甩了几鞭子,直抽得他们抬不起来腰,颤抖地伏在地上。
“闹什么!都不想活命了?再给老子闹事,全拖出去打板子!”
“都滚出去列队!”
一众犯人瑟缩着,苟着身子,麻木地跟在押官身后。
贺兰从里衣上撕下一块布,将慕意的手包好,又矮下身捡起那半个血馒头,眼眶通红,隐隐还蓄着泪,眼神里却透着强烈的愤怒。
三夫人已经被刚才的阵势吓得瘫软,贺兰攥着馒头,仔仔细细塞进她手里,冷声道:
“三婶,要了大姐半条命,这下您满意了?”
三夫人嘴唇嗫嚅着,呼吸轻颤,一句话也说不出。
早晨闹的这一出不快,一连数日,各房之间一句话也没说过。
天冷了,呼出口的气已经有了点白雾影儿,没有伤药,慕意的手一直不见好。
贺兰扶着慕意艰难走着,昨日刚下了一场雨,地上湿黏难行。
走了近千里路,脚上的绣鞋早就磨破,泥水顺着破口洇到内里,混着冷风,十根脚趾,全冻得麻木僵硬,再加上脚底破了好好了破的水泡,每走一步,都是在受刑。
冬天到了。
日短夜长。
天边最后一抹亮色隐去,目之所及,尽是荒野,不知下一站在何处。
贺兰把包袱里的衣服全抖出来,把自己裹的紧紧的,多余的两件,披在大姐和婆母的身上。
她最怕冷了,前世每当冬天来临,她总是朋友间最早裹成球的那个。
手套、帽子、围巾、棉鞋,全身武装,脚脖子更是露不了一点。
“大姐,咱们是流放到哪里?还要走多少天啊?”
“去关州,照现在的脚程,再走一个月吧。”
再一个月?
那还要一千里。
越近北方,气温越低,冬天遍野积雪的,也没有个厚棉衣,她该怎么熬啊。
零下的温度,走一整天,真的不会冻死人吗?
贺兰心里越发没底,自出京都到现在,她第一次产生了恐惧。
脑海里莫名就浮现出那个趴伏在落叶堆上,再也站起不来的老汉,他现在大概被啃得只剩了个骨架子吧。
贺兰打了个寒颤,默默挽紧大姐的胳膊。
远方灯火微弱,但在夜色里,哪怕是一点零星的光亮,也是希望。
听人劝,吃饱饭。
好奇害死猫的道理,贺兰非常认同,想不通就先不要想,不让出门就不出门。
只是,她往后真的就只能待在这里,一直做女役吗?
“弟妹,别站着了,坐下休息一会儿吧,包袱拿下来,松快松快,我帮你放炕里边。”
慕意见贺兰还在背着包袱,善意地提醒道。
贺兰思绪飞回,眼神逡巡了一遍整个屋子,抿起唇,摇了摇头。
“不了大姐,我还是带在身上吧。”
屋子里只有一张大炕,也没有个柜子炕洞,东西她还是随身带着安全。
说着,她把包袱里的衣鞋等东西都掏了出来,只留下哥哥给的那面小铜镜和小木偶,还有仅剩的一点银角子。
包袱缠一缠叠一叠,最后再打个结,系在腰上,这样就和个小腰包差不多大了,再套一件外衣,不显眼也不碍事。
还好哥哥给的东西小,再大点的话,她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藏了。
天色渐暗,院子里响起一声声沉重的脚步声,女役们忙碌了一天,此刻一个个拖着疲惫的身体,陆陆续续回到役所。
她们有的抱着木盆,浆洗完的衣裳在盆里堆得老高,一件一件抖开晾好,整整晾挂了半个院子。
没过多久,院子里飘出来一阵阵面香,贺兰听到类似敲击铁盆的声音,当当当,敲了三下。
敲盆开饭,当是喂鸡啊......
役所的伙食算不上好,一人一个灰突突的糙面馍馍,并一小碗杂七杂八的炖菜,但这已经比在驿站的时候,早晚各一碗糙米稀粥,好了太多太多。
时隔三个月,贺兰终于吃上了久违的第一口菜,菜梗在齿间每咬一下,都能渗出草木独特的清香气。
她抱着菜碗,埋着头,一口一口慢慢咀嚼,说实话这个调味真的一言难尽,但是吃在贺兰嘴里,这就是人间美味。
果然人苦了太久,稍微给一点滋味,就很容易满足了。
晚饭过后不久,天色彻底黑了下来,贺兰心里记着青嫂交代的话,看大家都回屋了,下床牢牢栓好屋门。
反复检查没问题后,她才鸟悄着钻回被窝。
许是大家心里都记挂着青嫂的话,除了慕老夫人外,大家前半夜都没睡着,全竖着耳朵听外边有什么动静。
冬夜风大,除了呼号的凛风,贺兰什么也没听到,眼皮子越来越重,最后终于沉沉睡去。
此刻,远在四十几里之外的采石场,一众男犯才刚刚在苦役营安顿下来。
男犯所在的苦役营,环境比女役所要差得多,随意搭建的棚屋,内里四处漏风,床就是几个宽木板一搭,再铺上一层干草,晚食更是只领到一个梆硬硌牙的窝窝头。
这境况,正经是连他们在驿站时的处境都不如。
原来的苦役们佝偻着身子,侧卧在木板上,一个个干瘪黑瘦,皮包了骨头。
见有新的犯人进来,他们也只是微微抬了脖颈,眼珠浑浊,麻木地扫了一眼,接着便重新缩起头。
蜷缩着,就不会感觉那么饿了。
慕阳走到空位上坐下,正好堵住一处漏风的缝隙,春河在一旁注意到,连忙起身要和他交换。
“公子,那里透风,您过来这边吧。”
慕阳眼也不抬,伸手就把春河按了下去:
“滚回去休息。”
他从怀里摸出草编的小网兜,借着帘外打进来的月色,仔细观察网兜的纹路,粗糙的指肚一点一点的摸索着,抚过每一个网格间的草结。
又是一个新的结法。
春河见公子睹物思人,默默闭上嘴。
春木却直愣愣夸道:“公子,少夫人真是厉害,随随便便用草杆都能做出那么多东西,唔...唔...”
春河一把把他的嘴捂上,死木头,笨木头,真多话,没见公子在想念少夫人吗?
慕阳凝视着指间的网兜,认真点了点头。
的确厉害,这已经是贺雪打出来的,第十二种结法。
京都贵女,精通女红的不少,会打草结的怕是没有一个。
贺雪这一手,已经不是随意学一学,倒像是编过无数遍,才能做到如此信手拈来。
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伯府贵女?
进他慕家门,又不辞辛苦跟到北地,到底是重信重诺,还是有人特意安排?
又想从慕家探听什么消息?
*
翌日晨起。
早饭是一个糙面馍馍,并一小块咸菜疙瘩,女役们填饱肚子,照常出门做活去了,贺兰这些新来的人,则按青嫂的吩咐,做些打扫役所这类的轻省活计。
役所很大,光给女役们住的大通铺就有七八间,管事梅姑的屋子在正东当间,青嫂特意嘱咐过,叫她们这帮女役等闲不要靠近。
以前就有女役不规矩,摸进梅姑的房里,被抓到后,活活打了八十多道板子,整个背脊都打成一滩烂肉,最后被拖进山里喂狼。
自那之后,梅姑再不让女役打扫她的房间,而是由她叫来的婆子每日洒扫。
梅姑有一个干儿子,是关州驻军中的百夫长,因此就算是本地的官兵衙役,也都要给她几分面子,没人敢找梅姑的不痛快。
青嫂的男人也在军中,正好是梅姑干儿子手底下的兵,估摸着是因了这层关系,梅姑才让她做了副手。
役所的西南角,有一个单独的屋子,屋门紧锁,外侧还围了一人高的栅栏,那里是隔离区,女役如果不幸病倒,就会送进那里去养病。
隔离区也有专人负责,青嫂让她们离得远些,免得过了病气。
贺兰谨遵青嫂交代的禁忌,打扫的时候离得远远的,一眼都没往这两处瞅。
不好奇不找事儿,现在老老实实苟着,大家才最安全。
临近正午,役所大门被敲的砰砰响,青嫂掐着腰,指挥了一个女役去开门。
门外大喇喇站了十来个军汉,身后是一板车脏衣服,足足有二十几筐。
打头的军汉眯着眼,伸头朝役所内打量,咧嘴一笑:
“青嫂子,咱把衣裳给送来了,来人接一下?”